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斩之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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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峻茂神色严肃道:“陈平安第一次出门远游,乘坐渡船在那条走龙道南下,我刚好乘船北上,打过照面,骗你作甚?”
怀箓点点头,“也对,宁姚那么高的眼光,当年在骊珠洞天初次相遇,不还是对陈平安一见钟情了,想来相貌差不到哪里去。”
范峻茂说道:“合情合理。”
相较于五岳神君和数量不少的山君,还有三位“外人”。
齐渡的三位水神,长春侯杨花,淋漓伯曹涌,还有新任钱塘长岑文倩。
晋青脸色微变,一双金色眼眸光彩流溢,突然说道:“不好,鬼物打造出了一座古怪拱桥。”
其余四尊神君也都已经察觉到这种异象,立即同时敕令辖境内的所有文武庙、城隍庙,封禁阴冥道路,巡视黄泉关隘。
与此同时,霎时间北岳地界,便响起书院、学塾的琅琅书声。越来越响亮,如雷滚动。
中岳那边亦有各种号子响起,好像积累了数千年的生民劳作,有那纤夫于栈道拖拽大船,入山采石的乡土歌谣,此起彼伏。
东岳那边,铁甲铮铮,马蹄阵阵,仿佛有数千万计的将卒,集结列阵在一座广袤沙场上。
西岳,如有旗帜在劲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,渐渐的,号角声悠扬响起,伴以急促擂鼓声。
一条大渎变作金色,宛如一条金色绸缎飘荡在空中。
大渎南方,仿佛下起了一场漫天大雪,雪花俱是在无数青山坟茔焚烧过的纸钱。既有呜咽的心声,也有各种与祖辈祈福的心声。
在那之后,便是一袭青衫武道下高山,僭越的拱桥当场破碎,鬼物不得不避退。
这些宝瓶洲山水正神,皆是错愕不已,即便真是纯粹武夫止境的神到一层,就可以拥有这等浩荡百川流的拳罡?
晋青松了口气,差点就闹了个天大笑话,这跟大骊朝廷事后是否追究,没有关系,如果他们获封神号之后,遵旨听宣的第一件事,就是让一头鬼物遁走,成功逃离宝瓶洲?
虽然极为好奇陈平安是如何做到的,但是没有任何一位山水神灵开口询问此事,哪怕是一向不把山水官场当回事的范峻茂,同样没有就这件事议论半句。陈平安当不当大骊国师,毕竟还是两样的。
今天庆典之前,准确说来是陈平安落座那把御书房椅子之前,补缺桐叶洲地利,去东岳山门请见蒙嵘,是陈剑仙有求于人,蒙嵘不想见就可以不见。那么如今再有类似的事情,就成了陈国师亲自下旨,不是蒙嵘想不遵旨就可以不遵旨的。
岑文倩不断密令钱塘江水域官吏,与文武庙城隍庙仔细巡查辖境之内的那几条阴冥道路,到底有无出现岔路,必须仔细盘查,严加封锁。
大渎长春侯杨花显得更加游刃有余,以心声笑道:“别说是你这位新任钱塘长,其实我和淋漓伯也是第一次与五岳联手结阵。”
曹涌点点头,微笑道:“都是大姑娘坐花桥头一遭。”
杨花也懒得跟这位大渎同僚计较那点荤话。
她刚刚跟大骊太后娘娘划清界线,以后做事终于不再有任何束缚,心情极佳。
杨花以心声提醒一句岑文倩:“钱塘江水性宛如学道人之天性,不要想着以强硬手段将其彻底改变,既要约束,也要顺势,此间分寸掌握,必须悉心揣摩。”
岑文倩点头道:“我已经将钱塘江所有支流都已经实地勘验、溯源过了,回头还要与长春侯、淋漓伯请教一些问题。”
杨花点点头,曹涌说欢迎至极。
陈国师和那头鬼物各自施展的天地禁制,实在太多,使得战场具体情形,山水正神们依旧只能看个大概。
沉默许久,怀箓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地支一脉就算补齐了,也没有一个上五境修士,怎么能够跟一头十四境鬼物耗这么久?”
这个问题,别说怀箓百思不得其解,就是蒙嵘他们也都好奇,早期的地支,确实有过在战场袭杀玉璞的战绩。
但是玉璞境跟十四境,隔了仙人、飞升两个大境界!
范峻茂解释道:“咱们这位陈国师添补家用的本事,估计放眼几座天下,都是屈指可数的,不值得大惊小怪。”
话是这么说,范峻茂却已经打定主意,回头就找个由头去趟国师府拜谒国师大人,好好请教一番,如何做到此等壮举?!
魏檗神色玩味,看了眼晋青。
大骊地支一脉有过些假想敌,其中既有神诰宗祁真,也有中岳山君晋青,后者作为旧朱荧王朝的大岳山君首尊,一直属于跟大骊宋氏最不亲的那位。
晋青察觉到魏夜游的视线,冷哼一声。
在陈平安正式担任国师之前,宝瓶洲高位山水正神之间,其实关系复杂。绝非一团和气,实则暗流涌动。
佟文畅是前任国师崔瀺一手提拔起来的。蒙嵘当然是大骊宋氏皇帝的骨鲠忠臣。杨花是大骊太后南簪的贴身侍女出身。
魏檗的披云山跟那座落魄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,此事别说是宝瓶洲,恐怕整座浩然天下都晓得鼎鼎大名的“夜游宴”。
岑文倩在官场接连跳级,从小小河伯,一跃成为新任钱塘长,谁在幕后推波助澜?
至于那些储君之山的一众山君,就更是各有各的门路了。二酉山与上柱国袁氏交好,雁荡山是巡狩使曹枰的避暑之地。意迟巷的世家子们经常联袂游览鹿角山。在璞山的卢白象,据说是落魄山的祖师堂谱牒成员。陇山经常能够看到篪儿街将种子弟的身影,鸾山是大骊京师、陪都两地官宦妇人们的首选烧香之地……
魏檗双手插袖,笑道:“大纛,英灵,翠微,明烛。这些个大到没边的神号,你们该不会以为全是中土文庙的意思吧?”
范峻茂提醒道:“别漏掉‘夜游’神号啊。”
此次宝瓶洲五岳的封正典礼,从“金身神位”品秩的抬升,到文庙赐予神号,再到住持封正仪式的儒家“书生”,无一例外,都超乎想象。
远远超乎他们的预期。
比如范峻茂,事先能够想象自己可以拿到一个“翠微”?蒙嵘岂敢奢望获得“英灵”?
晋青问道:“真是陈国师帮忙疏通了文庙关系?”
佟文畅笑道:“总不可能是陈国师直接将名单往那边一丢,逼着文庙当场签字画押吧?”
范峻茂说道:“这种事他做得出来。”
璞山傅德充还是比较重官场规矩的,这种五岳神君议事,能不说话就不会开口,带好耳朵就可以了。
记得上次御书房议事,外边台阶上,就有三位同道中人,忙里偷闲坐在台阶上,在那边吞云吐雾。这感情不就一下子拉近了?
除了一向我行我素的佟老儿,还有壮起胆子依葫芦画瓢的璞山傅德充,最重要的,当然还是因为那位年轻国师也溜出来了。
再加上一番闲聊,所以傅德充对陈平安的印象,相当不错。当然,陈平安对这位璞山山神观感也好,卢白象师徒三个就在璞山那边落脚,他们在那边发现了一座珍稀秘境,傅德充非但没有拿走,甚至都没有索要分账,反而多有照拂,照理说,在璞山地界,而且就位于主峰地界,傅德充要“取回”秘境,别说卢白象据理力争什么,就算是官司打到大骊朝廷的御书房去,至多就是秘境归还璞山,傅德充掏出一笔神仙钱补偿卢白象即可。
所以老话才会说,“钱”之一字最能见德性。
傅德充的书斋名为“秋水灵府”。就连他的名字都是取自于那篇《德充符》。
御书房议事结束,刚回到山君府道场,就有个道号“自省”的云游道士,造访璞山祠庙,年轻人站在大殿外边,说他遇到点难事了,想要与山神老爷讨要一本仙家道书,拿回家放着,沾一沾运气,去一去晦气。傅德充将他当成了借机邀名的骗子,就丢了本书打发了他,年轻道士大怒,说不是一部神仙书,根本不值钱,道士很是嫌弃,将书籍丢回大殿,反而送给了傅德充一部没有书名的道书,骂骂咧咧转身走了,骂他傅山神真是叶公好龙,叶公好龙……
后来在晋青的提醒之下,傅德充说了句“恭迎道书归山”,才晓得那位故弄玄虚、坑蒙拐骗的年轻道士,竟是陆掌教。
在璞山,一众仙家官吏,诸司神女们,都很好奇那位威名赫赫的年轻人,所以一有机会就询问傅山君问这问那。
隐官性格如何?
论事严谨,言谈风趣,宽厚待人,极平易近人。
陈剑仙气度如何?
望之俨然即之也温,神华内敛,是位极出彩的读书人。
那他相貌如何?极……傅德充无言以对,只好敷衍一句,你们总有机会一睹真容的。
傅德充抚了抚袖子,里边珍藏着那部陆掌教赠予的道书。
傅德充难免感慨,陆掌教也好,陈剑仙也罢,好像都是差不多的人生,都说英雄最怕见老乡,总是墙里开花墙外香。
刹那之间,所有山水正神都察觉到一股惊人的神异气势,与那十四境鬼物对峙,双方不断拉近距离,前者竟是不落下风。
魏檗眯眼道:“诸位,准备开眼界了。”
晋青强忍住心头震撼,说道:“可别被对阵双方给打崩碎了。我们继续加固大阵,除去五岳与储君之山借调气运,储君之山也要与辖境山水借用地利,你们让所有在金玉谱牒上边录名的正神,都参与进来。暂时不必解释什么,让他们只需听旨行事。”
佟文畅点点头,“乌龟壳也好,铁桶阵也罢,总要困住这头十四境鬼物,不要因为我们几个连累宝瓶洲滑天下之大稽。”
范峻茂却是忧心忡忡,只因为她担任大岳山君的资历还浅,可要说“成神”的岁月长短,晋青他们简直就是些孩儿辈。
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。
不单单是那头鬼物“蚬”的心境,宛如存在着一场莫名其妙的拔河,让“蚬”就像一头自缢而死、悬梁天地间的吊死鬼。
好像痛下杀手与心生亲近之间,各执一端,都在拖拽着鬼物的一颗道心,让蚬犹犹豫豫,始终无法施展出真正的杀手锏。
也不是地支一脉将所有神通术法气运汇总于武夫“周海镜”一身,让她瞬间战力暴涨,以至于能够去与蚬掰一掰手腕。
范峻茂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,就只是她一种冥冥中的直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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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座孤零零的高台,围以四海。
被蚬丢出袖子的殷绩在此躲避,如果可以的话,他当然希望重见天日的那一刻,已经是在中土神洲的大绶京城了。
可惜涟漪阵阵,悬佩双剑的青衫客已经登门。
皇子殷邈面露惊恐神色,你是讨债鬼么!
陈平安双手笼袖,好像是老龙城那座高台?
黄衣俊美少年模样的殷绩双手负后,竟是主动走到陈平安身边,一起远眺死寂一片的大海水面,殷绩沉默片刻,微笑道:“你知不知道,因为你没有显赫的家学或是道统,尤其不是谁的‘转身’。不知让多少志在长生的学道人抓心挠肝,觉得不对,怎么可能,这样不对。”
陈平安笑问道: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?”
殷绩摇摇头,“最终鹿死谁手,现在还不好说吧。”
陈平安说道:“就凭幕后那位白玉京仙官的接引之法?十四境的蚬尚且无法带着你们逃出宝瓶洲,更何谈一位远在青冥天下的道官?他真当自己是那位坐镇上清阁的真无敌了?”
殷绩转头看了眼“殷绩”。
先前大骊洛王宋睦有句话,倒是可以借用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皇子殷邈身上,成事不足败事有余?
陈平安说道:“都打到这个份上了,不如说说看,缘起于何人何地。”
殷绩笑道:“好儿子,还不快帮陈国师解惑?聊得投缘了,说不定就能化干戈为玉帛,因祸得福。”
即便已经沦为鬼物了,还要穿着那件“殷绩”的皮囊外衣,老者容貌的皇子殷邈神色悲怆,始终一言不发。
他从小就显露出了头等修道胚子的天赋,前些年还曾有过一场梦游神京的仙家机缘。
那些任何文字都难以描绘其雄伟壮观的仙家建筑,宛如组成了一座传说中的天帝宫阙。
殷邈神思飞逸,散步在一架宛如青云梯的神道之上,终于遇见了一位头戴高冠的青年仙官,气息缥缈,道意苍茫。
对方声称是来接引殷邈登仙的。
殷邈壮起胆子问他此地是何处,仙官说是一处连天魔都不敢涉足的禁地,是人间所谓位列仙班者亦是穷其一生都不得瞻仰之所。
仙官还说殷邈与他有一段尚未了结的宿缘。他们一起联袂游览宫阙重楼期间,仙官说殷邈是天选之子,合该登山修道成仙,人间帝王君主算得什么,至多就是“天子”而已。
殷邈心动了,正因为他有修道资质,按照浩然天下文庙订立的规矩,他就等于失去了登基的可能性。
临了,将他送出那座以天外星辰作为行在的帝王宫阙,仙官说殷邈机缘已至,但是还需要积攒一桩大功德,才能成功登仙,君临天下。想那人间炼师依仗微末道法,便可以轻王侯慢公卿,等你殷邈继承帝统,那些辛苦求道不得长生的炼师,只会是被你挥之则来驱之则散的粒粒尘埃。
殷邈好奇询问,何谓功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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